程力真，建筑学91级，现任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副教授

1991 年的8 月底，一辆满载新生的校车，沿着宁静的大运河支流向苏州城西开去，当它掠过黄墙方塔的寒山寺，沿着一路旱柳，驶入一架竹构的独特校门时，车内发出一片惊叹：展现在眼前的，竟然是一片广袤的绿色稻田，视野尽头没有校墙，只有星星点点的江南民居、隐隐约约的河道和一座状如卧狮的孤山静卧在晚霞中。稻田中，一条笔直的梧桐道尽端，俏立着一组粉墙黛瓦的现代教学楼。这就是我的母校——苏州城建环保学院，她当年这番独特的美景，被毕业生们一再赞叹追忆，并被戏称为姑苏城外的“早稻田”大学。

母校筹建于1982 年，其建筑系是建筑大师戴念慈先生主导创办的，老一代的设计教师来自清华、东南、同济、哈工大、重建工等老八校，年轻一代的设计教师以东南和同济的居多，此外还汇聚了以杭鸣时教授为首的一大批优秀的美术教师，因此兼容并蓄了不同院校的传统，并借助地域特色形成了既有时代特点，又有自己特色的教学风格：重视美术，重视基本功。建筑学与规划、景观专业的学习，大都以苏南民居、城镇、园林为研究的基本范例，设计与实践结合较多。

入学时印象最深的是专教走廊上的大展窗。从一年级到毕业班，每一个作业都有代表最高水准的学生作品挂在里面做范图，让新生们看了顿时肃然起敬，“压力山大”。作业能被选为范图，是非常高的荣誉。许多高班学长虽未曾谋面，名字却异常熟悉，原因就是当初借助这些范图进行了“穿越时空”的交流。

建筑设计教学的特点是：低年级严谨，对绘画和制图基本功抓得较严；高年级比较自由宽松，用实践项目操作训练较多。一年级由老系主任邵俊仪教授带队，邵老师温和而严谨，对专业孜孜以求。我毕业设计答辩时，邵老师是答辩小组组长，待我答辩结束，退出教室后，他仍意犹未尽，特意到走廊上找到我，为一些局部的设计做出大胆的建议，令人感佩。二年级是时任系主任的高雷老师带队，高老师犀利健谈，发现学生的问题，往往主动出击，毫不留情，也会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所知的一切。他随时都在关注学生状况，在教学楼中经常不走走廊，而是穿行教室，顺带查看各教室内学生自习的状况。三四年级年轻教师居多，课堂气氛比较活泼自由。90 年代初，苏南正经历建设高峰，年轻老师大都有实践项目在做，高班学生，尤其是高班的男生，跟老师做工程的比较多，甚至自己就能独立炒更挣钱，“养家糊口”。老师们有时也会把实践项目拿来当快题，大三时我便有幸在这样的快题中“中标”，跟着老师去昆山见甲方玩了一圈，很兴奋。可惜设计被甲方改得面目全非，我也初尝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。

实践多理论少，是当时建筑学普遍存在的弱点，原因大约是改革开放仅十余年，又遇到经济建设高潮，建筑理论方面的成果比较少，对理论的关注还比较薄弱。中外建筑史课是学生主要的理论知识来源。教外建史的夏健老师讲课低调专注，娓娓道来，引人入胜；教中建史的雍振华老师心灵手巧，教我们用木筷和牙签做苏州古建模型，我至今还记得可以使屋角“如鸟斯飞”的“嫩戗发戗”。和今天的学生一样，我们也热衷于模仿最新的建筑形式，当时正值“后现代”盛行，虽然仰慕香山饭店和斯图加特美术馆“对文脉的展现”，但我们终究功底浅薄，设计出来的成果往往浓妆艳抹，符号性过强，倒也颇具市场经济风起云涌时期的商业霸气。一些年轻设计老师的个人爱好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学生，比如我还记得尤东晶老师喜爱柯布，让我们在那一片熙攘感性的后现代氛围中，也学会欣赏冷静、理性的早期现代主义。

课堂之外有一些专业色彩很浓的活动，如一年一度的“作业展”和文艺汇演中的“纸衣秀”。作业展每年在五一前开展，各年级学生把课内外作业布置在图板上，沿着系馆前的冬青树丛一溜排开，密密麻麻的图板前人头攒动，品高论低，十分热闹。“纸衣秀”据说传承于50 年代清华的“假面舞会”，慢慢发展为母校教师们的主题时装秀，最后演变成建筑系学生用平时设计课使用的草图纸、硫酸纸、牛皮纸等做成各式时装展示，上演时装秀。演出时用美术衬布和石膏像布置舞台，配上灯光，很有“文艺范儿”。这个别致而有专业色彩的节目获得全院师生的好评，流行了好几届。

母校地处交通便利的苏南，到上海、南京进行设计课实习，或者到周庄、甪直、同里、东西山进行美术实习都非常方便。而苏州这座具有2500 年历史的古城，本身就是一座生动丰富的课堂。如今的母校早已地处闹市，难以想象90年代初，苏州城还保留着比较完整的传统城市结构，寒山寺附近依然是唐诗中姑苏城外江枫渔火的意境。每次从“偏远”的校园骑车进城，一路经过郊野的古刹石桥，悠长的河道，进入阊门内的街肆，抵达热闹的市中心观前街，由寂寥入繁华，犹如展开一张江南版的清明上河图，多姿多彩。

和今天的高校相比，那时的师生关系更亲密融洽，因为绝大多数老师都住在校园内，在很多地方都能遇到他们。周末或节日还经常有老师召集一些相识的学生到家里聚餐——都是朴素热闹的家宴，他们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在课堂外也言传身教影响了我们。

2001 年，母校与铁师合并为苏州科技学院。当年受教过的老师，有的退休了，有的去了其他院校，招生定位也从全国转向偏重江苏。这固然让我们觉得记忆中的母校变化很大，但这也是资源整合、差异化办学的时代需求吧。期待母校能保持踏实、勤勉和博采众长的优秀传统，在地灵人杰的江南成为一所文、理、艺兼长的现代学府，为千年古城更添秀色。

（原文刊于《中国建筑教育》2014·总第7册）